解读美国情报部门新冠溯源的公开报告
我在上文提到世界生命科学界两大权威杂志，《科学》和《细胞》，分别赶在美国情报部门的官方报告发表之前，发表了重量级的展望和综述，传达了科学界大部分学者的共识。今天是星期五，美国情报总监Avril Haines女士终于公开了这份报告的公众版（这也就是说，拜登总统看到的是内部版，包含了不能对外透露的机密信息）。
这个报告叫做IC报告（Intelligence Community), 美国情报界包括了19个政府机构的情报部门如下（这象不象我们看的国共谍战神剧里的军统，中统，蓝衣社，国防部二厅的放大版
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the Office of the Director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 ODNI ；
中央情报局，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CIA);
国防情报局，the Defense Intelligence Agency (DIA)；
国家安全局，the National Security Agency (NSA)；
国家地理空间局，the National Geospatial- Intelligence Agency (NGA)；
国家监测局，the National Reconnaissance Office (NRO)；
陆军情报局，the Army；
海军情报局，Navy；
海军陆战队情报局，Marine Corps；
空军情报局，Air Force；
太空军情报局，Space Force；
能源部间谍和反间谍局，the Department of Energy’s Office of Intelligence and Counter-Intelligence;
国土安全部情报与分析办公室，the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s Office of Intelligence and Analysis；
海岸警备队情报局，U.S. Coast Guard Intelligence;
联邦调查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
缉毒局，the Drug Enforcement Agency’s Office of National Security Intelligence;
国务院情报与研究部，the 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财政部情报与分析办公室，the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s Office of Intelligence and Analysis。
还没看到溯源报告，单单过目这一长串名头很大的部门就让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的衙门丛生机构重复的问题太严重，情报部门之间的合作协调和信息整合可能会很辛苦。
最近美军在阿富汗撤军不顺，遭到炸弹袭击伤亡惨重，这其中部分的原因就是情报机关给拜登总统做了一个评估说美扶植的阿富汗政府可以支撑18个月，但现实是不到18天就垮了，让塔利班从容占领喀布尔，给美国全身而退带来极大困难，这会不会是情报界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罪呢？
这19个机构的带头大哥是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成立于2001年，是为了解决9/11恐怖袭击之前的美国情报流通不畅而成立的。但我认为当时的小布什总统走错了方向，他没有选择精简机构，而是给名目繁多的情报部门平添了一个婆婆，由她来负责协调这些或者争吵不休或者不相来往的媳妇妯娌。当然，这也实属难免，因为各个政府部门在从无到有由小变大的过程中，都重视情报的意义，纷纷成立自己的情报部门，各立山头互不买账尾大不掉，就连9/11这样的重大国家危机都没办法促成大刀阔斧的改革。
扯远了，还是看溯源报告吧。19个情报分支未必都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是这个报告十个以上的共同作者总是有的。不过主流媒体看了纷纷大呼失望，因为这个报告的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确定，让媒体很难写成惊天动地的头条。
先说共识。
首先所有机构都认定新冠病毒并非来自生物武器的研发。这就冰释了微信上长期盛传的所谓“解放军少将”在疫情爆发时“接管武汉实验室”而引发的种种侦探小说般的翩翩浮想。
对于美国前政府来说，“生物武器说”正是他们的一个努力方向，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披露，美国国务院负责军控的一个头目叫Thomas DiNanno的，已经准备起草一个外交声明，指控中国违反了1972年生物武器国际公约，在开发病毒武器的时候泄露了新冠病毒。幸亏这个人的上司比较严谨，及时叫停了这个捕风捉影的文件，为彭培奥治下乌烟瘴气的美国外交保留了一点颜面。
其次，大部分情报机构认可新冠病毒未经过基因工程的改造，有两家表示信息不足难以表态。这个结论和去年发表在《自然.医学》上的文章一致，也对甚嚣尘上的“无痕改造冠状病毒法”和神秘的“弗林酶切位点”论浇了一盆凉水，具体请看以前的文章。
最后，情报部门一致的共识是中国官方在疫情爆发前对新冠并不知情。这个结论打击了以下几条阴谋论：
神秘的墨江矿洞：在众多的实验室泄露说的情节中，一个吸引人的细节是在8年前。几个工人在云南墨江的一个废铜矿中清理蝙蝠粪，发生呼吸道感染入院，造成4人死亡，后来包括武汉石正丽组在内的中国研究人员曾来此收集蝙蝠病毒样本。根据当时研究生论文资料来看，这些工人的死因到底是蝙蝠冠状病毒所致还是真菌感染，并无定论。石正丽组虽然在此采集了病毒标本，但是由于这些序列和她们感兴趣的非典萨斯病毒相去较远，就没有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当然，我们后来知道，这些序列里有大鱼，其中包括了和新冠更相近的RaTG13株，但是早在8年前谁能预测到这个呢？所以这个结果是在疫情爆发和新冠序列被公布之后才发表）。
但是，这个本来稀松平常的科研故事被放到了最适于阴谋论生长的2020年，它演变成了另一个版本：武汉科学家采集了墨江矿洞的病毒，进行了神秘的“功能增益的研究”，同时武汉病毒所把这个序列数据库放到了网上（一个显然的矛盾是，一个神秘研究的序列为何被公布在网上任人下载？但是阴谋论者没有给出解释）。然后时光快进到了2019年的9月。
病毒数据库的神秘下线。武汉病毒所的研究发生了“泄露”，研究人员在惊慌之余把序列数据库拿下，以掩盖泄露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新冠人为泄露的“真相”。显然，情报部门的共识否认了这个故事。同时，分子进化演变的估计把新冠的真正起始日期定位于2019年的１０月，和这些人津津乐道的9月数据库下线不符。
其实这样的阴谋论，对从一开始就密切关注新冠疫情的观察家来说十分好笑。因为武汉疫情开始以来，中国从地方到中央官方的应对一开始是仓促应战，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之后才步入了正轨，这就是针对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难的正常反应，怎么可能是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阴谋？
情报机关分歧比较大的是病毒的真正起源。所有的机关都承认自然起源和实验室研究中泄露是两个平行的假说。
有四个情报部门倾向于动物起源说，对此他们的信心度为“low”，这主要是由于新冠的动物宿主尚未找到。
有一个部门倾向于实验室泄露，信心度为中等“moderate”。一个背景资料是，在之前记者挖出的信息中，有两家倾向动物起源。一家倾向实验室起源，如今出来的报告表明自然起源说阵营扩大了，这也许和科学界愈来愈达成的自然起源的共识有关。
其他的部门对具体起源问题没有表态，主要是缺乏信息和研究，我要加一条，情报部门并没有病毒溯源的专业能力。另外，美国情报机关一般是最鹰派的，但是他们的多数意见似乎还是倾向于自然起源，这很说明问题。
对于这个报告我还有一个疑问，比如他们说缺乏最早病例的地理信息，这是不对的，以下是《细胞》杂志几天前发表的早期病例分布地理图，这个信息在半年前的WHO报告中也有，也正是这个数据让一位重量级的病毒进化学家从认可实验室起源说转变为承认实验室起源“高度不可能”（If we obtain information on the earliest cases that identified a location of interest or occupational exposure, it may alter our evaluation of hypotheses）。
所以我不知道情报溯源问的这个地理信息究竟是什么？
从WHO溯源专家组和这个情报溯源报告来看，目前真正的焦点是武汉最早期的这174位病人的“近一步”的详细资料指的是什么？中国朔源团队首脑的说法是相关资料涉及个人隐私比较敏感。
我在上上文中给了一个韩国的病例追踪溯源的例子如下：
大家可以看到这个追踪溯源真的是做到家了。某个人在教会里被传染，然后他又去了桑拿，然后桑拿病人又去了私教中心传染了一圈都查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转播链最后被溯源到了一个被临近城市感染的推销员，然后销售培训中心的病人又去了羽毛球馆引发了一个小爆发，等等。
你也许会想到，如果能对武汉初始的174个病人做这样的追踪，那也许就离源头不远了。但麻烦在于，韩国光州的这个溯源是在２０２０年６月，是全世界都把新冠放在放大镜下追踪的结果。而2019年底的武汉呢，感觉已如同隔世，当时绝大部分人茫然无知，千寻铁锁沉江底，晋代衣冠成古丘，还能溯得到什么呢？
在韩国光州追踪中，一共138个病人，查出，询问和隔离了3630个紧密接触者和9554位一般接触者，那么要深究武汉的话，也要把上万人在快两年前两个月内的行踪摸个底，这的确是对个人隐私的一个大起底。以中国的举国体制，能做到吗？就是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动力？如果能做到，那真是人类流行病史上的奇功一件。
目前中方已经拒绝了世卫组织来武汉的第二阶段溯源工作，并且由中国驻联合国日内瓦的大使正式致函WHO：如果坚持重视实验室泄露假说，那么就干脆把德堡和北卡的冠状病毒实验室也查一查。
对于中方这个表态，这个情报朔源报告在结尾也做出了自己的解读：一个因素是中方对未来的溯源工作会引向何方心中无数，另一个因素是中国对“国际社会”利用溯源问题施加政治压力感到愤怒，也就是说，这是对溯源变成政治压力的一种反怼。（These actions reflect, in part, China’s government’s own uncertainty about where an investigation could lead as well as its frustratio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is using the issue to exert political pressure on China）。
所以我看美国情报界虽然机构臃肿，其实心里门儿清。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https://www.dni.gov/files/ODNI/documents/assessments/Unclassified-Summary-of-Assessment-on-COVID-19-Origins.pdfhttps://www.wsj.com/articles/biden-to-receive-report-on-coronavirus-origins-but-challenges-persist-in-how-to-deal-with-china-11629825758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1-08-27/u-s-probe-of-covid-origin-inconclusive-without-help-from-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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